“沉默”,是个挺让人痛苦的词儿。
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饮尽一杯烈酒后并不立即下咽,只浅浅的憋在嗓子眼里无处品尝,无处燃烧一样。痛不痛苦?试过的人最清楚。
俗话说:“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似乎沉默的人便算不上好汉。况且鲁迅先生的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又是世之真理,就算想沉默的人也打起了退堂鼓,生恐被人视为“反对真理”的异类。
是以现在的人十之七八都不想沉默,也不愿沉默。
于是,那些天文地理、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均能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人便常以“能人”自居。谈起这等人,很多人皆会由衷羡叹:“嘿!瞧瞧人家‘两行伶俐齿,三寸不烂舌’。那嘴怎么长的?死蛤蟆能说出尿来,啧啧……”。言下之意,此类人巧言、善辩、健谈。无论是瞎编、乱造、胡诌,即便信口开河,满嘴跑火车,也归为见识和学识,即是人间大行家、活百科。
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嘴巴的功能无处不在。除了吃饭、喝水、喘气,三百六十行,几乎行行离不开一张嘴。
先说大大小小的会场,由上至下的头头脑脑,只要在主席台有着一席之位的,绝没人会心甘情愿的充当哑巴。是领导,多多少少都会拿腔捏调嗯嗯啊啊、不亦乐呼的讲几句,讲完了原则讲党性,喊完了口号唱颂歌。甭管台下的人想不想听,爱不爱听?台上的人只求大讲特讲,让嘴巴饱饱的过一回瘾。讲起政绩,更是这些大人物的拿手好戏,是自己的,有骆驼不吹牛,别人的,变魔术也要变成自己的。
人在仕途,深谙为官之道的“主”都懂得其中的潜规则,一个字:吹。两个字:猛吹!吹吹吹,平步青云展翅飞,吹得越大越离谱越有前途;心里想什么不重要,贪了多少不重要,甚至包了多少情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下台之前,把为人民服务挂在嘴上,把廉洁挂在嘴上,把清贫挂在嘴上,把辛苦挂在嘴上。尽可能老王卖瓜式的吹,互相哄抬式的吹,各种媒体地毯式轰炸的吹,吹到百花盛开,吹到风景这边独好,吹到留取丹心照汗青。直至把自己吹成清如水、明如镜,刚正不阿的包龙图。
官场喧嚣,其它行当五花八门的自是难耐沉默。大广告大吹,小广告小吹,没广告空吹,吹名牌,吹特效,吹着出血大甩卖。委屈万分式的吹,故作哀求式的吹,气冲斗牛式的吹,轰轰烈烈式的吹。眨么眼的工夫,黑的楞是吹成白的,方的楞是吹成圆的,假的楞是吹成真的,吹得人眼花缭乱,吹得人耳鸣肝颤。在他们眼里,只要有人买单,有人付帐,牛皮吹破了无所谓,有所谓的是“无边钞票似流水,不尽财源滚滚来。”
说到底,不甘沉默的人往往不甘寂寞。为了财,为了名,为了名利双收,良心是用来喂狗的,脸皮是用来伪装的。故此没名时要吹,吹了方可成名,有了名还要吹,以求声名更隆。有技巧的,悲天悯人的吹,声泪俱下的吹;没技巧的,一丝不挂的吹,滥竽充数的吹。有旗的,肩扛大旗威风凛凛的吹,没旗的,手筛镗锣小心翼翼的吹,既没旗又无锣的,头插鸡毛当令箭——也要吹。吹的人鞠躬尽吹,不吹的人死而后已,形形色色的嘴巴在吹,朝向不同角度的嘴巴在吹,有的像喇叭,有的像八万,有的像开了瓢,有的裂到了后脑勺。
就这样,貌似顺理成章,貌似水到渠成。但见得遍地春雷起,彩旗随风扬,奸商吹成了企业家,企业家吹成了某代表,某代表吹成了慈善家。急功近利,吹之为获奖;不合逻辑,吹之为创意;绯闻为断,吹之为人气;拼命烧钱,吹之为巨制;雷人烂剧,吹之为大片。
这这样,貌似天作之合,貌似天籁之音。笙管笛萧,带眼的拿来吹,不带眼硬抠个眼儿也要吹。通俗的可以吹,粗俗的可以吹,媚俗的可以吹,庸俗的可以吹,低俗的也可以吹。吹奏者红光满面,嘴丫子冒白沫,脑门子倍儿亮,沉默的是愤怒、眼泪和无奈。
没法子,敢吹的叫号召,是为工作之需,会吹的叫宣传,是为营销之本。一没留神吹漏了,岔气了,毒奶粉、瘦肉精、地沟油……都浮出水面了,才叫骗子。至于没名、没权、没势、没门、没派、没系的人,一则嘴小,说了也是白说,唯有沉默;二则胆小,吹了怕做亏心事,索性沉默。何况我们又赶上了一个唾沫星子乱飞、开了嘴就闭不上的时代,而话筒,仅仅是供我们一声叹息。
叹息之余,只能睡觉。
沉默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