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古稀之人,对于孩提时代的事,有的已淡漠,多的已遗忘。可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件事却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那就是:为松鼠留粮。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准确地说,是1954年。那时节,我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在村上读小学五年级。
这年深秋季节,我们四五个小伙伴商量着要利用星期日的时间去山中拾栗子。所谓栗子,就是秦岭北麓山中自生自长的野板栗。我们那儿离山不算远,最多20公里就可以进入深山丛林之中。深秋时节,栗子成熟了,有的会炸开,栗果就掉在地上,人们便去树下的草丛中捡拾;有时也会用镰刀钩子一类的工具,采摘枝条上的带毛刺而未炸开的果实。
我们几个小伙伴,最大的十四五岁、还有比我小一半岁的。大人们不放心,怕到山里遇到意外。我们好说歹说。说通了一位远房叔叔,他答应带我们一起去。
早晨五六点钟,我们吃完饭就出发上路了。那一路都是上坡,先原后山;爬到山头上,又曲里拐弯地下山,下到山沟里顺沟沿小溪走了不少的路,又开始爬另一个更高的山梁,上到山梁再沿缓坡下到沟底,然后又沿沟上行至半山腰。一路上是很辛苦的,渴了喝山沟里的水;饥了啃口干粮。那山路越走越陡越窄,到后来几乎是茅草罩严了。途中还遇到了一条挡道的叫做黑乌梢的蛇,我们小伙伴都吓坏了,一个个往后缩去。幸亏王叔胆大,用石子打跑了它。
我们终于找到了野栗子树,大家分头去捡拾炸了壳的栗子。可炸下来的栗子并不多,捡了半天,每人只捡到三两把。这时王叔发话了:“你们看,这远远近近的栗子树不少,大家散开去拾吧,挤在一起谁也拾不了多少。”说完他又叮咛道:“记住,别跑得太远,小心迷路失散”于是大家也就朝附近的沟沟岔岔分别而去。王叔自己则爬上了一个不高的山头。
野山栗树虽然零零星星地分布着,但要捡拾到山栗并不容易。我和一个小伙伴去了一个山坳处,在哪儿我们一下发现了许多栗子树,望望树梢,有不少毛刺都炸开了。但到树底下却捡不到几颗果实。这就奇了怪了,炸下来的栗子果实都到哪儿去了呢?我们又朝高处走了一截,忽然发现前边一处较平整的石板上晾晒着不少栗子,这是怎么回事呢?正惊异间,只见一只大松鼠倏地从石板旁窜起,然后一溜烟地爬到高处一个小岩缝里去了。啊,我们这才明白,这只松鼠是利用这天然石板晒它的粮食。难怪这些栗子树下捡不到栗子,原来都被它们收藏去了。
不由分说,我和我的小伙伴来了一次打劫,把那些晾晒已经半干的栗子揽到一处,二一添作五,平分了。这下我们丰收了,每人至少有七八斤。当大家再次聚集一处时,我们发现只有我俩收获大。别人问我们咋能弄到这么多,我们只是笑,并不说破秘密。
这时,王叔下山了。他是成人,自然比我们小少年们成绩大得多,把我俩的加起来也不如他的多。王叔一看我俩的半干的栗子,觉得奇怪,就问我俩是怎么回事。我俩这才炫耀地告诉他,那是松鼠晒在石板上的。
王叔一听,脸刷地变了。他说:“娃娃们,你们千万不能把松鼠的粮食抢了去。它们大小也是个命。它们把栗果晾干,储藏起来,一个冬天就不怕饿肚子。你们把它的粮夺去,就是要它的命!说不定那窝里边还有它们的儿女呢。”王叔要我两赶紧把栗子给松鼠还回去,我俩怎能依他呀!没办法,他只得说:“你们把松鼠的粮送回去,我把我捡的栗子分给你们。”我一听就顶嘴说:“那你把你捡的栗子直接送给松鼠不就得啦!”王叔说,你俩想想看,那松鼠把那么多栗子一颗一颗地叼出来晾晒,晒完了再叼回它的窝里,它不知道已晒了几个日头爷了,已经快干了。我捡的栗子还比较潮湿,它们又得费多大的功夫啊!
我俩无话可说了,况且人家又还是我们的“领队”。于是我俩把属于松鼠的食粮给送还了;王叔则把他捡的栗子分给我俩,他自己只留了二三斤。我们就这样回家了。……
屈指算来,此事已经过去五十五年了,王叔离开我们也快三十年了。那时候,没有听说过什么生态环境;也没有谁强调过要保护和善待小动物。
至今,我忘不了那只近距离接触的小松鼠,更忘不了那个一字不识的庄稼汉——我们的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