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查看天气预报,说周一西安有雨夹雪。
早上掀开窗帘朝外一看,天果然阴着,天宇已经摆出了一副下雪的姿势。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上的这几句诗歌解释着时光的易逝。长安,在这个兔年的年尾,雪终于来了。
站在长安的地面,仰望着雾霭之外的青天,就想着千年前的那一场接一场的雪。“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千年前的长安,隆冬时节,当是年年雪花六出,岁岁冰晶飘舞。长安当年的雪,是何等景象呢?白居易诗云:“秦中岁云暮,大雪满皇州。”同样的雪,落在了长安,就有了气势。白居易的感受是准确的:这样的一场大雪,这样一场大雪下的巍峨皇州,静穆中展现着权力与威严。最有味道的,是傍晚时分天空中将要扯下的无穷棉絮。彤云、日曛、近暮,大雪就要来了,该如何迎接这令人难眠的冬夜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香山居士的选择是,邀挚友,围火炉,畅饮酒,听雪声。许是当年在长安,就这样迎了、听了,以致后来到了洛阳,他还会再邀新朋,再迎再听。如此大雪一夜,清晨当有何种景致?“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这样的一场大雪,让白居易也“粥熟呼不起,日高安稳眠”了。
好一个乐天之雪,长安之雪。
千年前的长安,雪花应该是如席的。如席的雪花遮盖了关中,覆盖了终南,还有这鼎盛的皇州。“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积雪满阡陌,故人不可期”“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之后,雪花漫卷,岁月轮转。祖咏走了,张孜走了,王维走了,白居易也走了。唐朝如席的雪花,也跟着走了。
唐朝雪的背影,后来,漂浮在草堂寺的烟雾中,悬挂在慈恩寺的风铃上,匍匐在小雁塔的阴影下,消匿在曲江池的雾湖中。丹凤门的角兽,从雪中顶出陶角;太液池的蒹葭,于风中拨动着冰面;朱雀门的乌鸦,站成铸铁;天街的国槐,枝丫上落下串串雪絮……唐朝的雪,已然走远。自此,长安的雪,似乎少了些长安的气势。
近些年,长安的大雪碎成了细屑,雾霭、尘灰……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了,唯独雪少了,也小了。当年的这一块地面,太需要当年的那一场场大雪来覆盖、来洁净了。
孩童们打听雪,成人们计算雪,老人们驻足翘盼雪。新年伊始,漫天的大雪好啊,满目的诗情画意。过去的隆冬大雪,常常是前一场未化、后一场又来,如此次第叠加。冬天,大地上的雪要真正化完,一般要等到开春以后,故而农人言“瑞雪兆丰年”,实在不虚。
早上,朋友方先生发朋友圈:商朝下过雪,晋朝下过雪;豹子头林冲,更是领教过“那雪下得正紧”。照说下雪毫不新鲜,但多数人还是喜欢下雪。雪花、雪梨、雪松,雪雁、雪乡、雪肤,显得分外清逸美好。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今日,许多人心下自说:千年前的长安大雪,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