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人问我,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最爱谁,我会说最爱老爹。
爹的确很老了,已经过了七十古来稀的年龄,虽说耳不背眼不花,干活能顶我两个,但岁月给他的脸上雕上了一道道沟壑,头顶已成不毛之地。
有时候想想挺奇怪,爹那些年揍我骂我的次数最多,那些挨揍的经历倒成了我最有趣的回忆。
爹教训我的形式多种多样,耳光子左右开弓,再就是两手拧住我耳朵,像提小猪娃似的,爹咬牙切齿,一付深仇大恨状,我则像芭蕾舞演员踮起脚尖,以减少耳朵的疼痛;其次就是爹按倒我,脱下鞋子扇我的屁股,肿胀的屁股蛋指头压上去就是一个坑。这些挨揍原因大都是因为我用弹弓打死自家鸡娃或者不吃饭在涝池耍水或者上树磨烂裤裆或者玩十点半赌分分钱。到上三四年级时,我的劣迹已经升级,打架斗殴,用自造的洋火枪在熟睡的伙伴身上试枪的威力,钻在玉米杆簇里烤红薯酿成小火灾烧卷我头发和眉毛。爹的惩罚形式也水涨船高,改用棒子、皮绳,将我吊在屋梁上。我则是煮不烂的生牛皮,任凭娘和妹妹向爹替我求情,我不求饶他也不罢手。有一次爹气哭了,竟扑上来咬住了我的耳朵。没有见过爹哭,吓慌了的我赶紧向爹低头认错。
那时爹的身体很健壮,走路踩得地皮都在动,手一扬能将两块土坯扔到垒房背墙的架子上,能一人把几百斤柴从北山里的五曲弯拉回来,或者从麟游花花庙挑二百斤粮食步行几百里回家养活我们。那时爹好像跟娘总有说不完的话,我总是忘了爹白天揍我挨着爹热乎乎的脊背睡下,一觉醒来,仍听爹和娘在说话。娘病逝后,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看我的目光里有了温存。我爹揍我的历史也随之结束了。他在我睡下后,一边用粗针脚补缀我的衣裤,眼里一边流着泪水。那眼泪滴在我的手上、脸上。我一翻身,他慌忙将头迈向一边。我在梦中喊着娘醒来了,他慌忙用手掌摸我的额头,光身子起来上楼过去给我捏几个软柿子。我从学校回家,见不到爹就像丢了魂般在左邻右舍去找。爹当饲养员那几年,我几乎夜夜都给爹挠痒,爹总是说:“崽娃子,看你瘦得像蚂蚱。”
想想时光真快,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已娶妻生子。儿子也像当年的我,全然记不起揍他的仇恨,再揍也要当我的跟屁虫,夜里可爱的搂着我睡觉。我便对爹的爱里又多了份理解,品味出“父揍子不羞,亲不见怪”的意味。
想想时光真无情,为啥不让爹不老,永远像年轻时那样健壮。可爹还是老了,让我看着心酸。唯一不老的是爹对我的亲情。我常年在外,每次回家,爹总是像逢上了节日,跟着我转圈子,有说不完的话,老希望我多呆几天。夜里我睡在他背后,像儿时为他挠痒。他总是叮咛我城市车多,出门要小心,仿佛我还是个孩子。家乡的夜很静很静,万籁俱寂,爹的旱烟锅头明灭着,我则有一句没一句应诺着爹的话语,渐渐地变成爹跟自己对话。我便明白爹在追忆母亲活着的时光,母亲曾多次在这样的夜里和爹絮语。窗外的黑暗缓缓流过,我于是轻轻地抚摩爹的嶙峋的脊背,眼前闪出艳阳天的打麦场,爹疙里疙瘩黝黑的身子。在这样的时候,我总奢望着将我的时光分给爹一部分,总盼望夜晚绵长不断。
老爹实际上是平凡不过的一个人,既没有干过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万贯家产,仅识男女两字,还是在扫盲班上学来的。但这些并不重要,他生我养我抚育我的恩德让我来生也偿还不了。从他身上潜移默化转给我的任劳任怨、乐观向上、勤劳奋斗的精神,更是我的宝贵财富!而事实上这种亲情是无价的也是无私的!常看到有人当了官有了钱嫌自己的爹不是脸面,或给人说那是他的邻居,或干脆不认他。还常听到有人虐待爹娘。奉劝这些人珍惜这份亲情,爱自己的爹娘吧,就像我爱自己的爹一样。